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稍隔片时,玉英双手轻抚琴丝,右指缓缓拂弦,慢用散板,七弦抹挑、勾二、悬指托七,泛音泠泠圆润、玲珑飘逸,余音回响于空间,如湖光碧波、山色烟濛之境。

柳永方闻前引,心下已洞然会意,暗自寻思:玉英不演古调,反用本朝琴师郭楚望新曲《泛沧浪》配乐,我《双声子》词虽是旧作,但始终未曾公诸于众,亦堪为新调。她两用新声曲度,分明寄寓柳词遣思立意不法前人、另辟蹊径,独具风骨,英儿这番心意,旁人纵然不知,我焉能不晓?纵是世人莫知莫悟,只柳七一人知音知趣,又有何妨?既然世人不觉,此词此曲,岂非独为柳七一人而歌?我俩既为知己,平生足矣,又何须计较世人知与不知?

一念及此,心下顿生坦然,转念又想:《泛沧浪》曲乃郭氏移居宁远九嶷山下所作,相传舜葬于此。其时郭氏隐逸江南,常在潇、湘二水合流处张帆游历。每当远望九嶷山为云水所蔽,深感国事飘零、成废无常,借水光云影,作《沧浪》、《潇湘》二曲,以寄澹泊之情。《泛沧浪》篇幅短小,常作为《潇湘云水》曲的序奏。两者又有异曲而同趣之妙,皆借云水景象,而抒扁舟五湖之志。其《泛沧浪》者,乃泛舟沧浪之水,见云影波光变幻,悟世事恍若浮沤;《潇湘云水》则重于书写碧水连天、云蔽九嶷,水荡云驰、影涵万象之意,于浪卷云飞、浮光掠影中体得澹定自若。我《双声子》词乃昔年漫游姑苏怀古之作,感叹吴地荒凉残败、姑苏台榭,昨日繁华展眼成空,惟有荒丘鹿鸣。又想当朝仁宗障目浅视而不能容物,枉落得半生浪迹天涯、沉浮颠沛。既然前史无休、去路茫茫,何必空寻烦索,倒不如范蠡携西子泛舟五湖之自由自在、无欲无争。《双声子》词义所寄,是功名草芥、超逸不群之骨;《潇湘》曲风所托,却是澹泊闲逸、无名无境之心。柳七平生视名利为俗恶,却难以至淡薄,时而尚存名心之累,可称以不名为名;英儿虽一身才艺,却视名为虚,本不存名之一念,则是以名为不名,可又比我高出一筹了。

只听弦间叠音层次渐进,上下滑音、左指吟揉退复、六七弦七徽左右往来走音,缓缓舒展,琴音沉而幽深、静而圆润,胜如山水烟云妩媚多娇,又似情丝柔润、恬盟细语。果真便是《潇湘云水》的曲调。七弦七徽再番抹挑、二弦散勾,七弦再挑,二弦空弦音余音之间,玉英启齿唱道:

晚天萧索,断蓬踪迹,乘兴兰棹东游。

三吴风景,姑苏台榭,牢落暮霭初收。

夫差旧国,香径没、徒有荒丘……

这支《潇湘云水》曲虽为时人所作,传诵犹未甚广,但柳永、东坡、欧阳子等人学通古今、无所不精,于此曲声情意趣,亦自颇晓神髓。这支琴曲是以临描自然山水图画为其题意,以虚带实,虚实相生,将琴人辗念家国兴亡的寥廓幽远之情寄寓在烟霏缭绕、云水奔腾的画景之中。曲谱总分十节:洞庭烟雨、江汉舒清、天光云影、水接天隅、浪卷云飞、风起云涌、水天一碧、寒江月冷、万里澄波、影涵万象。开篇便以圆润飘逸的泛音描绘一幅雾渺波粼、云水苍茫的妙境。其后曲调跌宕舒展,寄托内心的幽思缱绪。继而借水云之声渲染水荡云移、水天一碧之势。接着曲度趋缓,迂回叠荡,进退冲驰,随将激荡不已的情怀高推渐顶。旋即曲调再自低而高四次递升,商、羽调切分转换,逐层推进,幽深思远,重重跌宕,如江河流水,难以遏制。最后,曲调趋向舒缓平静,抚弦而三叹,仿佛曾经急涛汹涌的风雨潇湘,至此风平浪静……全曲借水云为题,有悠扬自得之趣、水光云影之兴,另有两肩风雨、一蓑江表,泛舟五湖之志。其曲之妙,有如水墨长卷铺于眼前,弦指相忘、天趣盎然,不啻云水飘遥,更生凌波御风、逍遥出世,莫知云为水羽、水为云霓之化境。

只听玉英莺喉婉转,刚唱到前两句,众人方自恍然,暗想:原来他两人适才那番缠绵的情话,竟是有来历的。天下士人皆知耆卿昔年久寓汴京,求仕而不遇,又兼生性疏狂,曾作一首《鹤冲天》写道“忍把浮名,换了浅斟低唱”,不想市井流传,闻于禁中。临轩放榜之时,仁宗帝批道:“既然好‘浅斟低唱’,何要‘浮名’?”遂将名字抹去,自此七郎出京云游,莫知所踪。听他二人言语之间,似乎此词作于离京未久,那时的苍凉落寞之情可想而知。不过算来时过数年,柳词一向传诵最广,这首词除他俩之外却无人晓得,又不知是何缘故?但只凭开篇两句,荒天萧水形于外,慷慨幽离发于内,气度不在《大江东去》之下,遮莫也是一篇思古谏今之作?词坛自晚唐温庭筠以来,沿袭花间派纤艳缠绵之风,用情立意始终限于偎红倚翠、离情别绪而已。至于纵笔古今、泼墨开阖的咏史抒志词文,当世之前极为罕见。虽有欧阳炯、张昇等人偶也涉猎,亦不过小令寄情、一笔带过,王荆公的《桂枝香》精湛古雅,堪称怀古词之绝唱,却也是后来的事了,苏学士的《赤壁怀古》更比之晚了数十年。如此说来,莫非此词乃是本朝怀古词之发祥么?世人皆言“柳词只合十七八女郎,执红牙板,歌‘杨柳岸晓风残月’”,有谁知他别开天地,勘破儿女情长的藩篱,自“晓风残月”、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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