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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听一弦摇指之后,她左指吟揉滑按,右手悬指提弹,意念注于食、中两指指尖上,弦出清净之音。忽而食指轻挑,音色朦胧袅袅上杨,如清风徐来,月出于东山之上,尾音渐行渐高,不绝如缕,如裁云剪雾般灵澈剔透,恰在余音似歇非歇、波月荡漾之间,她结句唱道:“人生如梦,一樽还酹江月。”歌声不徐不疾、不高不亢,却凌峰渡水、飞越林淼,宽弘而不失清丽,沉凝则亦兼柔婉,只觉有浩然之波发于肺腑,籍胸臆与眉额共鸣而出,如气渊无涯塞乎天地间,若水之流不可止也。炉峰禅隐闻也凝罄,鉴湖钓叟羡而弛舷,莫知天地之在唇指、唇指之在天地。

须臾歌声收于最后“江月”两字,那是仄韵入声,《歌诀》曰:“入声短促急收藏”,故而应一发即收。听得她“酹”字音平铺直叙之后,若按常理,本该“江”字上扬蓄势,再配出轮指,“月”字下抑随势收声,便可曲终圆满。谁想她唱到“江”字不扬反抑,且渐去渐沉,愈沉愈浑、愈浑愈厚,似万顷茫然、浩浩东注,而不知其所止。便在去音浑至无形、厚至若拙之机,忽喉齿震铄,透发清啸,“月”字音如江岚鹏翼,扶摇直上,直入云间;似遥接霄汉,飘飘独立,羽化而登仙。弦上指尖勾抹,中指扫弦、大指扣摇相合,随接右指紧按慢起,一弦清灵的颤音悄然泻出,正与那“月”字的高音刚柔并和,丝丝入扣,殊途而同归。

玉英双手轻起,悬琴而凝,只闻余音缥缈,或潺溪水、或隐松梢,竟不知来自唇间指上、还是碧落瑶台,抑或林风天籁。一时曲终音歇,犹萦在耳,兰亭内外又复宁静。悄然良久,座中众人如雕如塑、似醉似痴,竟无人应声。正是:“坐客满筵都不语,一行哀雁十三声。”

又过多时,东坡方悠悠叹道:“若言琴上有琴声,放在匣中何不鸣?若言声在指头上,何不于君指上听?若非拜聆仙乐之玄机,苏子浮生,犹在梦中耳!”

玉英也不回头,幽然而答:“既然人生若梦,何不放怀一笑,驰骋山林江湖怀抱,笑傲清风明月之中,一叶扁舟渔樵江渚,双燕栖飞泛棹五湖,岂不强似做那劳什子的官么?”

东坡凝思一时,方道:“人生到处知何似,应似飞鸿踏雪泥。泥上偶然留指爪,鸿飞哪复计东西。世事一场大梦,人生几度秋凉,梦虽将醒而心曲未终。但愿生生世世,梦中琴畔都能闻此天音仙籁。”

玉英接道:“但愿年年月月,都有坡仙这样的知音。世事既如大梦,一己之梦又醒于何处?‘大江东去’极书人生豪放,却教人难辨竟该无为还是有为,英雄功业虽一时辉煌而终归于梦,但纵然如梦毕竟也曾辉煌,也许人生本就是一场辉煌之梦,抑或如梦的辉煌,才更值得珍惜、更惹人痴迷。前尘后继、今世来生,千古风流人物,莫非如是?”

东坡竟不能答。玉英续道:“奴家狂妄之言,还请前辈们恕罪。各位如不嫌厌,奴家另将弹奏一曲柳词,渎君清听,聊遣永日。”起身添上香,再净了手,重又回来坐下。

柳永斟了一盏热茶,捧到玉英跟前,左手轻抚她垂肩的发梢,眼里爱怜横溢,柔声道:“英儿,你自小身子弱,吃碗茶歇歇罢。”玉英向他微微一笑,就着他手里吃了半盏,轻声道:“七哥,我唱你哪首曲子好呢?你选一支,我唱给你听。”柳永道:“只要你喜欢便是,随便哪一支都是一样。”玉英抬眼遥望兰渚山顶缥缈的浮云,幽幽说道:“那年咱俩初离汴京,浪迹江南,眨眼快七年啦。如今故地重游,‘一带江山如画,风物向秋潇洒’,锦绣三吴,还是这般娇美……”柳永叹道:“都是柳七性情太过执拗,恼得官家浅视废黜,故而负气出京,教你随我流离无定,生受这颠沛之苦,我负你实多,自问长以为恨。”玉英道:“七哥不曾负天下人,英儿亦不负柳郎。有负七郎者,反是大宋江山,枉教一腔壮志豪情没处伸展,旁人纵不晓得,英儿怎会不明白?”柳永慨然笑道:“江山豪情、功名誉利,竟与我何干?纵使天下人负我,众叛亲离,但须倾城红粉青眼有加,浪得薄幸之名,柳七生有何憾?”玉英道:“江山虽只一个,美人却胜如江水不竭,英儿只是岸涛底下的一朵水花儿罢了。”柳永握住她双手,说道:“你对我好,我怎会不知?柳七非是草木之人,别个女子对我好,我也不忍伤她的心,柳七本就这般的性情。总是我心里只有你一个,那才是一辈子的事。”玉英两眼凝视着他,脸上似笑非笑,道:“你同别个姑娘好,那我也和别个相公好。你心中只有我一个,我心中也只有你一个。”柳永笑道:“如此倒也公道,两不亏欠。若是他对你不住、辜负了你呢?”玉英道:“一个不成,再寻十个;今年不遇,还有明年;这辈子不得,还有来世。横竖天底下痴心男子总是有的,作急甚么?”柳永道:“世间还有甚么好男儿,竟配得上你这般人材?”玉英笑道:“天下男子之中,就只你柳七哥一个最好了?”柳永道:“是啊,柳七不过俗而又俗的人罢了,那你还甘愿跟我在一起?”玉英道:“我若同你厮守到老,那是一生的福分;能与你陪伴一天,便是一天的欢喜。”她说这两句话时,红晕绯满了双颊,却神情决然,怔怔的瞧着他。柳永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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