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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海珠道:“举凡见利忘义者,总逃不过刁、懒二字,你家这位荷姐赴考也好,印书也罢,倾注心血的都是与刁滑懒惰截然相反之事。既无贪欲,要么,确是被人嫁祸,要么,是因情生恨而杀人……”
张岱正频频点头,听到最后那句,脸色陡然一变:“郑姑娘,怎么,你还是觉得荷姐在骗我们?”
“一半对一半吧,”郑海珠坦率道,“公子,我不过是肉眼凡胎,方才匆匆听几句,如何就能认定一个人清白还是有罪?我将荷姐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给公子了,但我又怎知她不是伪作?杀意,并非只有谋财一种,或许,或许荷姐倾慕杨老爷却碍于世俗鸿沟,无法委身,便毁了他。”
张岱只觉得这番话十分刺耳,盯着郑海珠的目光明显透出恼意来。
但他闷声细忖片刻,不得不承认,郑姑娘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。
人有亲疏远近,自己将牢里那人视作长姐,天然地就想去回护,可眼前这位郑姑娘,又不会被此种情愫羁绊。
相反,这女子遇事爱存疑,倒是稳妥的作派。
郑海珠迎着张岱渐渐回暖的目光,仍平静道:“我既参详了此事,便不愿只捡公子爱听的说。荷姐究竟是否被冤,怎可信她一面之辞。那叶木匠,那杨家的仆人,那发现杨老爷尸身之人,乃至荷姐的左邻右舍、杨老爷在松江的生意对家,以及仵作的勘验,庵堂到河塘的泥地,诸色人等,各样形迹,都得一一细究。可惜,方才我正想问问荷姐这两日的起居行踪,牢头着急慌忙地赶我出来了。”
张岱听郑海珠已开始如此细致地推断案情,越发想通了一番道理。
嫌货才是买货人,疑心才是真上心。
张岱露出歉然之色,拱手道:“方才在下有些急躁,向姑娘告罪。”
郑海珠则完全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计较,摆摆手道:“关心则乱,人之常情。”
又开始说重点:“张公子,明日,我就引你去见黄尊素黄官人,如何?若能有黄官人过问几句,至少,你去上海县衙打听情形,也便宜许多。不过,此事,我得禀过我家老爷太太,还有大小姐。”
郑海珠初时为张岱奔忙,确实存了结交这位名流的心思。但方才在牢中和那位荷姐一番交谈,那女子对自由婚姻的坚持、对雇主的守信,颇有些触动她。她自己也想弄明白此案的真相,因而干脆主动请缨相助。
张岱正有此意,忙拱手道谢。
又看看已然擦黑的天,对郑海珠道:“夜色已浓,我本就应当送郑姑娘回韩府,正好与韩老爷告罪,耽搁了你这许多时辰。”
张岱的家仆去雇了两顶轿子,抬着二人来到韩府。
二老爷韩仲文,半是商人、半是文人,对赫赫有名的山阴张家自也不陌生,听管家来报,立时亲自迎迓见礼。
得知原委,韩老爷通情达理,当即应允郑海珠去给张公子跑跑腿,还不忘赞几句张公子宅心仁厚念旧情。
因张岱算得晚辈,二老爷请了二奶奶钱氏从内宅出来,招呼张岱在前厅吃完晚膳再走。
主人们开始社交,郑海珠便松一口气,蹲个万福告退,回到韩希孟的院中,将今日所历,也原原本本地说与韩小姐知晓。
韩希孟和如今江南许多识字的闺秀一样,是《牡丹亭》的忠实拥趸,对要将书评付梓的荷姐先就有了几分好感。又因看过松江本地人“安遇时”写的《包公案》,韩大小姐推理断狱的兴头,一时之间灼灼燃起。
她蹙眉正色道:“阿珠,就算那位荷姐像你怀疑的,是因情杀人,她选的法子却不合常理。”
郑海珠放下手中茶盏:“请小姐细论。”
韩希孟道:“她一个女流之辈,执刀向男子行刺,且不说气力悬殊,就算她偷了个巧儿,正中男子心肺,那男子也不会当即毙命,定要大声呼喊,岂非事泄?她为何不用下毒的法子?再者,庵堂的祈福带扎在手腕上,岂非昭告天下,人是自己杀的?”
“小姐,若先将杨老爷灌醉后绑起来,堵上嘴巴,白刃加身,让杨老爷血流成河,以泄怨忿,也是有可能的。祈福带么,或许她当时心神已陷入狂妄,忘记了。”
“啊,你,”韩希孟嗔道,“阿珠你怎地总把人往疯处、恶处想。”
郑海珠淡淡道:“小姐,从古到今,恶人和疯子,绵绵不绝,又不是我想就有、我不想就没有的。你我数月前被劫的蹊跷事,后头一定有恶人,黄大人不是一直在替我们留心探查么?再者,人是何其复杂的生灵,更莫论女人心海底针了,善能压制着恶,或许只是因为没有激发恶的由头。”
韩希孟瞪着一对儿好看的杏眼,嗟叹道:“哎,你说得不错。”
郑海珠却又诚恳道:“但小姐说的,也并非全无道理。今日情形,太像戏班子演的一般,禅堂的满地血,好似开场一声锣音,招人来看戏似的。那叶木匠,不是没有嫌疑,那血,也不知是真是假。”
“这我倒是晓得,”韩希孟很肯定地说道,“先父当年也和黄老爷一样,得授州府